《无人深空》制作人专访：游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无人深空（No Man’s Sky）》制作人肖恩·默里（Sean Murray）如今看起来很兴奋，当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还是之前那个玩家们熟知、喜爱的制作人。在两年前的采访中，他回答问题时会显得很不安分，说话时会不停地蹦出新的想法，显得魅力十足。但随着谈话的进行，我们发现他已经和我们记忆中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从2014年到2016年，这位Hello Games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工作室的发言人）就像是一个不断生产出新想法的机器。在各家媒体的采访中，他不会只讨论工作室电脑中那些已经写好的代码，还会倾吐出自己脑海中任何想到的东西。在与我们的谈话中，他自己也承认，这么做确实是个错误：

“我们搞砸了一些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我们过早地讨论了游戏的内容。在发言的时候，我们真的非常兴奋，甚至讨论了一些正在开发中的新特性。媒体们曾经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吗？能采访到像你们这样的开发者实在是太棒了。你们就好像没有提前备稿一样。’而我们当时心里想的是，‘对啊，我们确实没有。为什么其他人都要这样做？’”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我们搞砸了一些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我们过早地讨论了游戏的内容。在发言的时候，我们真的非常兴奋，甚至讨论了一些正在开发中的新特性。

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如今，作为一项基本原则，Hello Games不会对外谈论任何尚未开发完成的游戏内容。而且说真的，他们此后也几乎再没有对外发声过——在这轮采访之前，默里已经两年没有直接与媒体接触过了，而且工作室与玩家的常用互动方式也变成了每次介绍更新内容的长篇博文和一些ARG（平行实境游戏）活动。

默里也不再与人讨论自己手头正在做的事，他只会说到一些已经完成的工作。但是与大多数游戏不同的是，除了讨论游戏怎么玩以外，人们似乎更喜欢谈论《无人深空》开发、首发过程中的轶事。从最初的筑梦阶段，到发售后的噩梦时期，再到几次更新后口碑的回升，《无人深空》可以说是命运多舛。如今，我们有机会与这款游戏的制作人促膝长谈，聊一聊这款游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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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默里并不是骗子。在视频网站上随手打开一个关于《无人深空》的视频，自动播放列表最终都会带你来到某个调侃这款游戏的视频，但现在再回顾这些视频，其中的观点显然有些目光短浅。

默里肩负着两块“阿特拉斯之石”——一块是玩家们的希望，一块是他对自己无限的信心——他想要把脑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变成现实。对于《无人深空》是否应该花费这么长时间才兑现承诺，网上有不少讨论，但也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Hello Games最初承诺过的许多功能现在已经在游戏中出现了。

《无人深空》最近一次版本更新“NEXT”是相当惊人的，它就像是两年前的默里的“谎言”清单：完整的多人游戏、玩家的货船舰队、特殊级别的飞船，以及拥有小行星带的星球——它们都在游戏中一一出现了，只不过这次Hello Games没有再用华丽的辞藻修饰它们。“NEXT”推出之后，我们不禁想说，Hello Games确实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上进行了一次很好的尝试。

但默里并不这么看：“我认为这款游戏现在变得更加宏大了。它已经超越了我们当初所承诺的样子。”他这么说是因为至少在某些方面，他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去尽量适应不同玩家对这款游戏的期待。

“在我们推出了创造模式之后，有些玩家表示十分开心，但对于游戏开发者而言，这其实是很难接受的。在创造模式中，玩家们会错过很多我们精心设计的游戏环节，而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们随心所欲地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但是）你只能说：‘好吧，我可以接受，你们开心就好，而且你们也确实在创造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当时，Hello Games实行了一种全新的开发理论：我们既要关注自己想要开发的内容，同时也要照顾到玩家社区对于游戏开发方向的看法。

作为一个游戏开发者，这其实是很难接受的，因为玩家们可以通过创造模式跳过我们精心设计的玩法。

“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些大型更新，它们都有各自的主题。我认为这些主题并不一定是玩家们当前迫切渴求的，因为它们是我们想要制作的新东西。比如说我们推出基地建设功能的时候，玩家们都在说：‘这是一个探索宇宙的游戏，建造基地有什么用？’但是他们现在都很喜欢建设自己的基地，而当时他们却在说：‘我什么都想要，唯独不要这个。’这基本上就是我们自己想要做的更新内容了，玩家们能做的只有在更新详情中查看这些新内容。而除此之外，其他的更新内容通常都直接来自于玩家社区的创意。”

“NEXT”就是对这种“部分自己创作，部分来自玩家”的开发理念的最好诠释。默里认为，如果没有工作室此前推出的种种更新，玩家们呼声最高的多人模式根本无法给人带来良好的体验：

“《无人深空》现在的多人模式是才是完整的，如果没有这些基础建筑，没有可供购买的货船，没有那些支线任务的话，我实在不认为多人模式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如果没有这些游戏系统的支持，玩家们的体验一定是十分空洞的。”

作为游戏的开发者，默里似乎在过去的两年中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自己最初对游戏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更不是《无人深空》的全部。他或许已实现了自己对于单机太空生存游戏的愿景，但这也只是Hello Games对这款游戏的认识，此外，他们还为玩家们在游戏中实现自己的愿望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相比于只按自己的想法来制作游戏，他们认为聆听玩家意见的进行开发就像是一种馈赠：

“得到玩家们的意见其实非常有意思。能够制作这款游戏，看着它不断进步，看到原本看好这款游戏的玩家们最终愿意返回到游戏中，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但可能肖恩·默里对于《无人深空》现状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它现在完全可以“为自己代言”了，不需要他再在媒体面前多说些什么。他希望自己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原来我们可以用事实说话，让玩家们自己感受游戏啊！这太棒了，为什么没有人早点告诉我呢？”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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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是那种绝对不愿在媒体面前露面的人。即便是我真的这么做的时候，我也并不怎么享受，而且我也觉得自己并不擅长做这种事。”

听默里这么说过之后，再去回顾他早期接受媒体采访的画面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之间，他羞怯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强颜欢笑，而他的那些小动作也更像是因为紧张，而非刻意为之。也许，当时他也在担忧，也许他隐约知道后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从最初公布开始，《无人深空》就一直是一台充满潜力的古怪机器，它由各种完全不同的游戏理念交织而成。而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默里自己在接受采访时的发言，他描述了一个人们难以想象的新鲜概念，再加上索尼的大幅报道（对于规模如此小的开发团队来说，这种待遇几乎是史无前例的），让很多人对一款当时还完全不存在的游戏产生了极大期待，而且似乎就连默里本人也是如此。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人们这种错位的期待不断增长，在游戏最终发售的时候，终于酿成了一场灾难。这就好比想要把梦境还原成现实一样，《无人深空》可能永远不会成为玩家脑海中所期待的样子。

默里总结了玩家们对于《无人深空》评价的两极分化。《无人深空》刚一推出，就马上有玩家表示这是自己有史以来最喜欢的游戏，这对于默里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从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们的之前开发的《车手乔伊》”）。而同样是因为这款游戏，他也得到了来自玩家的死亡威胁。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默里很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对于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也有了更全面的看法。现在如果要我回顾两年前的那段时光，我能很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确实应该采取不同的做法。但是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的开发过程持续了五年之久，任何一个如此长的开发过程都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甚至你会觉得自己把某些事情搞砸了。不过网络舆论并不会考虑到这些，他们并不总能用最公平、最适度的方式来对待某些事情。不过他们指出了我们的错误，我认为这一点确实是正确的。”

它传递出了我一直想要表达的东西——一种孤独感。从我坐下来编写第一行代码开始，它就是我一直想要传达的感受。

谈起游戏最初发布的版本，默里表现出了一种矛盾的骄傲感——他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但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许多玩家所希望得到的：

“游戏发售时，Hello Games有15个位成员。整个开发过程中，我们团队的平均人数只有6人，而这又是一个如此庞大的游戏。它传递出了我一直想要表达的东西——一种孤独感。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很奇怪，但我想要表现的是一种科幻小说里才会有的孤独感。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形单影只的感觉。”

“在开发过程中，《无人深空》改变了很多，唯独这种孤独感一直没有改变——从我坐下来编写第一行代码开始，它就是我一直想要传达的感受。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自豪，但我们的团队很小，而这又是一个很新颖，很有野心的项目，所以游戏发售之初，它在很多方面都不够有深度。”

除了这场激烈的舆论风波，默里对这次经历的看法似乎非常乐观。在几年的时间里，这场风波暴露出了《无人深空》“独树一帜”的缺点，这也让《无人深空》即便在几年之后仍然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其实，玩家们对《无人深空》感到愤怒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这款游戏做得有多差，而是Hello Games并没有在游戏中兑现自己的承诺。

“很多玩家对《无人深空》感到气愤至极或是失望透顶，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款游戏可能曾经是他们心目中最完美的游戏。游戏发售的时候，这种落差感甚至让他们生气到了发狂的程度。但退一步说，在读到这些愤怒的评论时，你会感觉到玩家们真的很喜欢这款游戏，只不过其中确实有些问题让他很抓狂。这给了我们动力，我们也很乐意解决这些问题。”

于是，Hello Games开始推出补丁，更新版本。他们试图通过四个免费DLC将游戏打磨得更加接近于玩家们想象中的样子，并为游戏增加深度。Hello Games知道，《无人深空》其实有很多潜在的玩家，而自己要做的只是把他们吸引回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更新”，默里说道：“我觉得如果没有它们，玩家们在玩了20到30个小时之后就不会再碰这款游戏了。很多单机游戏最后的结局都是这样。与《无人深空》一起推出的单机游戏，比如《孤岛惊魂：原始杀戮（Far Cry Primal）》等游戏已经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续作。而我们的想法却是：‘我们有一个和宇宙一样大的巨型沙盒，我们还能在里边添加些什么呢？’”

自《无人深空》发售以来，这种观念一直是Hello Games开发游戏的动力，而且他们的这种观念似乎不会轻易动摇。

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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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希望玩家们了解的是，这一切还没结束。”

肖恩·默里非常渴望玩家们知道：《无人深空》的最新版本“NEXT”既不会是结局，也不算是续集，而只是他们接下来的一小步。“我担心人们会以为我们在游戏发售两周年之际推出了这个更新、再让游戏登陆Xbox One平台之后就不会再推出新内容了。但实际上，这并不是我们的风格。”

有了前车之鉴，Hello Games可能真的不想再透露开发中的内容了（没错，我们问了《无人深空》是否会推出Switch版，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但是默里希望玩家们都能知道，他们确实在为游戏制作新的东西。如果不能透露具体内容，那可不可以大概向我们描述一下呢？默里对此的回答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更大”。

“有一件事我们从游戏发售之初就一直努力在做了，”默里谈起了一个他一开始就想要做的内容，不过依然没有透露它具体是什么，“这恐怕又会成为一个玩家评论两极分化的东西，但同时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对此我们十分自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不断地成长，我们也在不断发现它的潜力。我们的长期目标就是把这个内容做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它加入到游戏中。”

“这就是我们对《无人深空》未来的预期。在游戏发售之前，我们一直说我们会在发售之后不断推出新版本。我原本希望能更频繁地更新游戏，但现实并非如此，不过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履行承诺了。而且我知道这对于玩家们来说并不好接受，因为有些人觉得不断更新游戏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我们还是希望大多数玩家都能认可我们的做法，因为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发现有很多玩家都是玩过若干个小时之后就不再玩了，等游戏更新之后，他们就会回来体验新内容。”

从我们收集到的为数不多的信息来看，默里现阶段关注的重点似乎是《无人深空》的多人模式。这似乎很合理，因为《无人深空》早期的设计理念就是给人孤独感，笔者都能想象到默里在游戏发售的前几个月，独自一人在推特上承受着巨大舆论压力的样子。而多人模式终于给他寂静的宇宙增添了一些欢声笑语，所以如果他想要丰富多人模式，我们并不会感到惊讶。

但对于所有这些美好的幻想，资金问题都是阻挡在它们面前的一道难关。正式发售的两年以来《无人深空》一直采用一次性买断付费方式，这种做法在游戏业界是相当少见的。就算每次更新都能吸引到一波新玩家，这些玩家的数量也必定会越来越少。那么Hello Games会用什么方式来维持这种模式呢？至少现在来说，Hello Games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

我们可能就是不擅长做生意，对我们来说，我们享受的是制作游戏的简单过程。

“我们可能就是不擅长做生意，”默里笑着说道：“对我们来说，我们享受的是制作游戏的简单过程。我们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地把游戏做得更大更好，让玩过一次的玩家还愿意重返游戏中；不强迫我们的玩家分开进行游戏，让他们能在这个巨大沙盒中一起合作。其他厂商也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做，但这就是我们想做的，我们也很开心，因为这很简单，省去了很多麻烦事。”

说实话，好像肖恩·默里需要的就是这种简单的过程。“NEXT”代表《无人深空》在跌入深渊之后迎来新的高潮。游戏社区中充满了活力，人们的对它的评价十分积极，这款游戏的未来似乎也充满了光明。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开发阶段、媒体的大肆宣传，以及发售后充满火药味的舆论抨击之后，《无人深空》后来断断续续的几次更新来得则相对安静一些，无论这种做法是否含有一丝商业意味，这么做似乎都是一种十分合理的选择。

默里其实还是和原来的他一样，只不过对游戏的开发有了新的认识，这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Hello Games来说都很有成效。

“人们现在很喜欢这款游戏。它建立起的幻想和理论都很宏大，对吧？玩家们现在说的都是：‘只管去做吧，兑现你们的承诺。’人们需要的其实不是我们之前参加过的那些采访，”他看着我，把我的话筒举到他面前微笑着说，“这样真的太好了。”

如今，《无人深空》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潜力的机器了，它也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开发人员和粉丝们脑海中的美梦，它现在只是一款游戏而已。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讨厌它，但默里似乎更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能和你坐下来，一起讨论这款游戏和我们已经完成了的更新，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好。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它是什么，因为这些都已经开发完成了。你懂我的意思吧？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美好了。”

在短期内我们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和默里对话了，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他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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